碰-碰-
伴隨著瞞天火光的爆炸聲一波又一波的響徹雲霄,覆蓋在原本就已經滿是哀號的戰場上,只是更增添了許多的驚訝和恐懼的聲響。站立在懸崖邊上的半兵衛等人望向正中央隨著爆炸的威力開始下陷的小樊城。
左近一邊警惕著隨時會因為爆炸而飛衝過來的石塊,一邊斜昵著身邊眾人的表情。三成的表情自不用說,震驚、怒瞪、咬緊牙關…看的人都能感受到那股彷彿要具現化在週身的威壓。
大谷的臉有九成都被繃帶包住,著實是看不出太多情緒,但從對方放大的瞳孔也不難推測其心理-當然是左近自己亂猜的。
半兵衛…半兵衛側著一半的臉對著他,從這個角度只能看到他深邃的紫眸一眨也不眨的死盯著那爆炸的中心-看不出情緒,豐臣最優秀的軍師向來不將情感寫在臉上,以免被敵人甚或是部下看出腦海裡的思路-更深刻的,左近瞧不出,但他卻能明白一件事-現在對方的腦中,肯定正在飛速的運轉著一些未知的什麼,不論那是對於現況的推測,還是之後戰路的安排。
…對於在這種狀況下還能思考這種事情的自己,左近著實佩服。
「-看來,小樊城內部發生事情了呢。」
原本就一直沉默著的大谷率先打破僵局,彷彿點醒了沉浸在混亂中的眾人。
「是呢。」
半兵衛一手扶在下巴上,朱唇緩緩閉上又開啟。
「但這是可以預料到的,原本就沒有想過可以將小樊城毫髮無損的照單全收,只是回收的工作會稍稍比之前困難些而已。」
轉身,半兵衛整個臉已經背過去了眾人,這下更是看不到對方的表情了。
「儘管發生了一些意外,但並不影響原本的計畫,諸君,依照剛剛的安排速速完成目標吧。」
「是!」
整齊劃一的答覆聲迅速回應著半兵衛,一眾士兵訓練有素的分成各路,由各隊的小隊長帶離此地。
但是大谷沒有動。
左近也沒有動。
三成更是沒有動。
經過精密訓練的士兵,即使負責的領頭將領不在,其小隊長依然能夠依照最上頭的命令帶領下屬確實的到達負責的戰場,完成軍師竹中半兵衛的任務。左近感受著一群人從他身邊紛紛快速離開時帶出的腳步聲、踩著水窪聲、風聲,身穿的甲冑和兵器夾雜在一起,發出的聲響迴盪在耳際,然後漸行漸遠。
很快的,懸岩上已經只剩下包含半兵衛在內的四人,以及負責扛半兵衛及大谷轎子的部下。他們垂著頭望向地面,看不清臉面,只等轎子主人的吩咐。
這群忠心耿耿聽半兵衛命令行事的模樣,讓左近稍稍的打了一下冷顫。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天氣太冷,雨水打在身上的緣故。
「……」左近瞥向正站在他斜前方的三成,他似乎剛剛才從那震驚的情緒跳脫出來,這會兒,對方那細長的眼眸依舊投向了背對他們的半兵衛,無聲的張顯著自己的存在。
沒有請求,沒有拜託,沒有挽留。
只是等待。
一聲雷擊打了下來,照亮他們幾人的臉龐。
左近又吞了一口唾沫,聽著自己鼓動的心跳聲,他明白三成的用意,身為三成的部下,他選擇支持對方,即使那不一定是自己希望的結果。悄悄的用餘光看向一旁的大谷,他不知道那纏著繃帶的另一位豐臣軍師,三成大人的友人,是不是也是因為同樣的理由才沒有選擇離開此地?
還是-
「-三成君。」
毫無徵兆的,半兵衛突然發話了,他的聲音很輕很輕,夾雜在雨聲中並不是那麼清楚,但就像過往每一次半兵衛發言時那樣,所有人都能凝神傾聽,尤其是現在,打在耳邊的聲線是格外的清晰。
「是…!」
被叫換的三成維持著原本的姿勢面向著背對大家的半兵衛,三成大人依舊是三成大人,不管什麼時候,他對待任何事人任何事,尤其是秀吉和半兵衛,都是那麼的認真。不像自己,如今這個局面,如果可以的話,自己還真不想抬頭望向對方-左近邊聽著自己的心跳邊想,
「實話說,我很意外。」
「…」
「關於三成君會在戰場上提出建言這件事。」
「…」
「我得先說,這個建言相當不妥。」
「…」
「不論家康君是死是活,是背叛抑或從容就義,尋找到家康君都不是首要任務,因為我們此次的唯一目的,無非就是收復小樊城。」
-我們豐臣的目標是天下
左近的腦海裡倏地響起了這句話,粹不及防的。
「…」
「但是,我很欣慰。」
「…?」
「我想以前的三成君,是不會對我的戰術有任何意見的。以前的你,切實地說,跟剛剛離去的傢伙們是一樣的存在。」
-區區只不過是個聽命行事的部下
「但我並不在意就是了,聽命行事的且有實力的忠心部下,於豐臣而言一樣置關重要。但我同樣也希望,三成君不會僅止於此。」
「…」
「三成君-不介意我說點小故事吧?從前有個從未吃過糖的孩子,某天突然嚐到了糖的滋味後就上癮了,儘管大人們都告訴他,那不是正餐,只會讓人染上饞嘴的癮。」
-三成哟,汝必須與德川保持距離
-那傢伙只會害你落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於是有一天,大人將糖果藏了起來,想著只要讓孩子遠離糖一段時間就好了。同時間還不斷地藉由旁人爛了牙的經驗告訴孩子,看哪!旁人吃糖都只會爛牙,你也該學會遠離那會毀壞一切的糖。」
"半兵衛大人,您能容許這種假意議和,實則準備反咬咱們一口的詭辯之徒嗎?"
「可孩子依舊執迷不悟。大人們看在眼裡,也有了決定-」
"小樊城將領的確有本事,讓我豐臣著實花了不少心力…這等實力若能為我所用自然最好,若不能為我所用…"
「某天,孩子好不容易在大人藏匿東西的地方找到失了蹤跡的糖果,結果會是什麼?我相當的好奇,孩子究竟是會哀求著大人將糖還給他呢?還是會自己去將糖給找出來呢?」
左近眼神一暗,他覺得他似乎明白了些什麼,又似乎什麼都沒有明白-他的眼神牢牢地盯著目光一動不動的三成那緊抿著的薄唇。但是對方沒有回應,雖然半兵衛好像也沒有打算要得到回應:
「我原本以為,三成君提出尋找家康君的建議,無非僅僅只是一頭熱。對於乍然失去一段時間的友人所盡的道義,抑或別的什麼…不過,看來並非如此…」
半兵衛在說著這話的時候,頭稍稍的垂了一下下,但很快的又抬了起來。
「三成君不妨說說,是什麼改變了你呢?」
然後左近忽然發現,大谷那放大的瞳孔瞇起來了
-那意味著什麼呢?
「…」
「難道-是因為家康君嗎?」
然後,半兵衛的聲音似乎也有一點點的顫抖-?
是因為天氣太冷了吧?
「…半兵衛大人…」
左近的腳輕輕的移動了半步,發熱的腦袋裡下意識地告訴他一件事-憑著接下來三成吐露出的話語,會決定他應當往哪個方向前行。
腳下的軍用草鞋踩在水窪裡的聲響在這雨天中似乎微不足道,但左近卻知道現下四周的眾人肯定都發現自己的舉動了…該往哪邊前進?或許真的只在三成大人的一念之間-
劈啪-轟隆震天的閃電直衝而下
左近聽到了三成的答案
他的腳步也在話音落下的瞬間
停住不動了
tbc
留言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