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嘩啦-

    斗大斗大的雨水簾幕般地不斷降下,因為時辰為半夜的緣故,那明明應當是吵雜的大雨,在此刻聽來,卻又像是靜謐的奏樂,將夜晚的深沉,拉的更開-尤其是,在巨大的山中要塞-小樊城內更是如此。

  陰暗的房內,只有正中央的一盞燭火幽深地亮晃著,火光所遍及之處,可以見到約七八個正襟危坐的男人們,那被燭光照亮的半邊臉面上,無一例外的都寫滿了深沉。

 

  但又不是正擔憂著什麼煩心事的緊鎖眉頭,而是一種…預感著某種大事即將來臨的表情-男人們是否正在期盼著些什麼?

   「沙沙」

  紙門外的長廊上,悄聲地出現了極為細緻的聲響,湊耳傾聽,便可明白那是裹著足袋的雙足踏在走廊木板上的聲音,而且,不只一人。

  男人們的表情開始浮動,坐在最深處的男子輕輕抬頭,望向聲音來源的紙拉門,見此,其他的人也跟著紛紛轉頭,燭火映照出的兩個黑色的人影映照在慘白的門面上,格外的像是一齣絕妙大戲初登場前的氣氛-

 

  「城主大人。」

  「在下已把德川家康帶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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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雨大雨不斷落下,敲擊在外頭的聲響大到已經不僅僅是會擾人清夢的程度了,那聽起來像是擊打在人心臟上的巨大雨勢,在夜晚裡格外的清晰。

  可似乎是這種狂暴的雨勢已經持續了太長太長的一段時日之故,對小樊城內的將領們來說似乎已經可以算是習以為常-至少,在緊張感這方面上。

  七八個男人並排坐著,但或許是想要保護坐在最深處的男子-他們小樊城的一城之主之故,這群腰間配刀的武士跪坐的姿勢並不怎麼端正,反而像是要將坐在城主對面,房間底端的家康包圍起來,假若對方有任何想要動手的徵兆,便能立刻拔出刀來制止似的態勢。紙門外,還有兩個手持佩刀的武士把守著,黑壓壓的影子圍繞著家康,無聲的房間裡,威逼的氣勢一觸即發。

 

  坐在最深處的城主默默的抬起一只眉角,像只盯住獵物的蛇一般,冷漠的看向家康。

  處於風暴中心的家康倒也從容,絲毫沒有任何被壓制住氣勢的模樣,用著認真又淡然的神色回望著小樊城城主,這詭異的氣氛持續了一會後,對方發話了:

  「德川家康…第二次見面了吧。」

  「-是啊。」

  「從你進來小樊城這兒做豐臣的議和代表後,這都過了多久啦?」

  「二十七天有餘。」

  「聽下人說你患了重病,身體如何啊?」

  「多謝關心。我的身體狀況如何…問您身邊這些人或許會更清楚吧?」

 

  家康那墨黑的雙眼眨也不眨地回望著,話語的字裡行間透漏著濃濃的諷刺意味,斜眼瞥了下在座的幾位佩刀男子,負責守城的佐藤、万谷,負責出戰的木手,戰略軍師的長谷川、領地規劃的墨守…這些人他這幾天可都看到能數的出對方有幾根白髮了的熟悉。可笑,他怎麼可能會不知道?這些日子以來不管是獨自用膳,還是硬這些人的邀請,他所吃的食物,飲用的水,或多或少都參雜了毒物的成分,很淡,但卻逃不過幼年時期長年身為人質而有不少類似經驗的家康。為著達成目的,他並未選擇戳破,而是靠著自身強勁的免疫力去抵抗這些汙染,畢竟長久的鍛鍊可也不是胡話。

  但他也不得不承認,長久下來也的確對他的身體造成了些微的影響。

  而如今見這局勢,還有需要隱藏的必要嗎?

  可這句話也是一語雙關,並不明著點破對方的意圖,而是稍稍抬高了對方「密切關注」的行為舉止。

 

  並不打算接家康的招,小樊城主輕輕的叩了叩膝上的指頭,淡淡地回道:

  「這話可言重了…作為豐臣的議和使者,安全與健康自然也是我們的職責…」

  「只不過那是對身為『同伴』的您而言…」

 

  傾身向前,家康聽的到週身長刀緩緩出鞘的聲音。

 

  「這麼長時間的做內應,家康君可真是辛苦了啊。」

 

  可家康的目光並未朝任何一個利刃的方向撇去,就連跪坐的姿勢都毫無所動,彷若身旁的那些威脅都不存在似的-

 

  「嗯,記得你說,你要背叛豐臣做我小樊城的同伴,這話…我可還記憶猶新呢。不過…這戲也不用繼續演下去了,誠如家康君所言,你的身體狀況…現在我可比你還清楚。」

 

  城主的目光死死的釘在家康的臉上,只要他一個手勢,包圍住對方的兇器就會立刻成為堅韌的網-

 

     「選擇吧,德川家康。」

 「要死,還是要活?」

 

  嘩啦-嘩啦-

  劈啪──

  落雷打進了內庭,大雨隱蔽了視聽,利刃斷絕了退路,政局上的你死我活,只等一個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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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死?還是要活?

  面對威壓般地態勢,家康倒是心大,輕輕地微笑了一下唇角,態度從容自若地回應:

  「您說的是什麼話呢…我家康可一直都是小樊城的同伴。」

  「你!」「事到如今,還再裝腔作勢嗎!?」「你那拙劣的演技就省省吧!用議和使者的身分進來城裡,再假裝是來倒戈的叛徒,實則做著豐臣的內應-這種三歲小孩都看得出的伎倆,虧的你還敢繼續厚著臉皮演下去啊!」「大人!別和這只狸浪費唇舌了!直接殺了他吧!」「以為咱們不敢嗎!?」

 

  似乎是被這都已經兵臨城下了依舊輕鬆又目中無人的態度給逼著了,坐落兩旁,已經一手按在刀柄上準備隨時抽出的武士們紛紛改變了姿勢,只要城主一聲令下,隨時都可以送面前這人入地獄-毫無道理,目前的局勢壓根就是家康一面倒,可為何他還是那般的隨心所欲?

  城主對家康這樣的態度並不怎麼著腦,只是抬起一只手示意兩旁的武將們靜下來,不僅不慢的道:

  「家康君此話也說得出口?你的狡詐陰謀,誰還看不出?」

    「大人何出此言呢-難道我家康在交付豐臣的軍事情報上還有不足之處?」

  「喔,當然不是…或者該說,家康君你交給我們的情報反而是太充足了-」

  充足到,有點詭異。

 

  從城寨的地理位置圖,到火藥砲彈以及武器的發配數量,軍糧的補給路線,甚至城中的水源處和進攻退守的方位等等,幾乎無一不例外的被展現在了小樊城主的面前,這些情報可不是隨隨便便一個在豐臣糜下擔當一方將領就可知道的,畢竟,其中包含了不少極為機密的軍事內情,若非真正的一軍大將,可不會了解的這麼透徹-誰都明白,把資訊交付給太多人知道反而是個隱憂,所以一城裡,能夠知曉這麼多內部情報的人絕對不會多,也一定都是最為接近核心的內部菁英-

  這個德川家康,不是才剛入豐臣糜下不到五年的時間嗎?會把這麼多重要的軍情讓他知曉,這怎麼想都覺得不可能,肯定是造假的資料。這年頭,什麼假資料假情報都有可能營造,只要人力夠,物力充足,還能盡到遮掩迪人的作用-這還不是樁簡單的事嗎?

  可經過他們實地的探訪和測試,甚至研究以往與豐臣對戰的資訊後,意外的發現完全能夠對的上這些被供應出來的即機密軍情-甚至,他們之前完全不知道豐臣引以為傲又令人髮指的一夜城,究竟是從那兒來的材料和人數才能造出來的問題,也被家康提供的資料裡顯示的供給路線圖解決了。

  他們當然也有想過或許是豐臣軍內部為了配合家康的謊言而做出來的表面功夫,可他們小樊城也有出色的忍者-家康提供了軍糧供給情報,當天晚上秘密監視家康有否做出任何與外界聯絡的舉動,再立即由忍者去做探索確認,最後得到的結果都是-情報都是真的。

  其中自然也不乏有錯誤的情報,或是與實際情況不相應的狀況,但經過分析,那都是可以解釋的,畢竟就像守城的將領隨時會被替換一樣,豐臣軍內部想要換掉那些彈性的安排,可也都是自由的,更別說家康現在可是被囚禁中,任何能與外界聯絡的資訊都被切斷,反而增加了家康情報的可信度。

 

  虛虛實實,實實虛虛,反而最能得到信任,都是正確的情報反而可能造成反效果-可越是這樣,小樊城的城主就越是懷疑,這看似可信度極高的「豐臣背叛者」,卻總是讓他有種如鯁在喉的不快感,因此,他從沒對家康放下過警惕。

  畢竟那也可是曾與豐臣在小牧長久手之戰打成平手的德川家康啊。

  而如今家康身體終於出現微恙,或許是認為再也機不可失,在家康倒下的瞬間就決定將對方逼到死胡同-究竟是真是假,是實是虛?今晚就要見真章。

 

  「城主大人,您可真是多疑呀,真的情報你不要,真真假假的情報你也不信,那麼,究竟要我家康如何做呢?」說著這話時,家康依舊不改其泰然自若的模樣,在他眼裡,小樊城將領信或不信他的「豐臣背叛者」身分,似乎一點都不重要。

  「不,不再需要了,狡辯的話也不必再多說了-」

  「家康君是隻狡猾的狸貓,這一點,在這亂世之中,還有誰不明瞭呢?」

  城主扶著膝蓋站了起來,用著居高臨下的姿態,望著並未戴著武器-那對金色拳套的家康道:

  「無論是否真的是豐臣的內應,還是我們的同伴,現在,那些都不重要了-」

 

  「從剛才的話語裡我已經明白,家康君不用選擇了,我這就幫你選好了道路,你太危險,留著始終是個禍端,就在現在給你個痛快吧。」

 

  手勢一揮,長刀刷刷出鞘。

  刷地幾聲,鮮紅的血滴滴答答地砸落在了榻榻米的地面。

  釀開了的紅,是戰爭開始的訊號。

 

  ……也是絕望的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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